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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3章 戰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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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所謂明撩易躲, 暗戀難防。

哪怕腦回路來個托馬斯回旋, 林可也想不到孟昶青會喜歡自己。這麽多年只談過一次戀愛的林可,心裏實在是沒有那根弦,那些個纏纏綿綿的離別愁緒, 在她心中留了不到半刻鐘便煙消雲散, 取而代之的是許多其他的紛擾雜事。

越行天色越黑, 泥濘的土路並不好走。不遠處可以看到成簇的窩棚, 窗裏透出隱約的燈火,穿透夜色給人帶來一絲暖意, 卻襯得身上愈發寒冷。林可停住腳步, 搓著手呼出一團白氣,有些後悔先前沒有把自己那匹馬給騎出來。

弄得那麽遲, 是因為送走孟昶青之後,她又順便去附近的村子轉了一趟。村民們家中都有足夠的存糧, 不少人房梁上甚至還掛了一兩塊臘肉。白面饅頭不再是難得一見的美食, 在家中受寵的孩子也已經有了嫌棄雜糧窩窩頭的餘裕。

沒有苛捐雜稅,有口飯吃,這在林可看來, 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好處,雲陽的百姓卻對她感恩戴德,各個視她為再生父母。這是一個比爛的時代, 歷史書上對普通人的境遇通常只有寥寥幾筆, 在古代, 可能不鬧饑荒沒有流民就是所謂盛世, 而當亂世真正來臨,便是白骨露於野,十室九空,天下鬼哭。

若非穿越,恐怕林可永遠體會不到這種深入骨髓的悲哀與艱辛。沒有化肥,沒有良種,一畝地才二百斤不到的產量,再怎麽省吃儉用,也就是撐上幾個月的事情,底層百姓光要活下去,恐怕就得竭盡全力。回報永遠不會與付出形成正比,對他們來說,人生就是吃苦受累,咬牙忍耐,偶爾才能穿插些許歡愉,在這個世上,沒有誰能活得容易。

想起那個涕淚橫流,一邊下跪一邊喊她“菩薩轉世”的老婆婆,林可停下腳步,斜靠在一棵枯樹上,輕輕嘆了口氣。

她要真是菩薩轉世,恐怕想幹的第一件事,就是把自己給麻溜兒弄回現代去。

現代多好啊,白面饅頭她能買兩個,吃一個丟一個!

正想到這裏,遠處卻有一團橙色的火光穿破黑暗而來,晃晃悠悠的越來越近。林可一楞,便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,站直身體看去,才發現是先前那家的大兒子舉著火把追了過來,後頭還跟著幾個歲數差不多的同村青年。

“朱天?”林可疑惑道:“怎麽了,你怎麽追出來了?”

“林大人,可算找著您了。”朱天見到林可,雙眼頓時一亮:“我看天色黑下來了,這條路不好走,就想送您一程。”

“送我也用不著那麽多人吧。”林可笑了笑:“難道在衛所裏還能碰上打劫的不成?”

“不是,不是。”朱天哼哧哼哧了幾聲,視線投向身後幾人:“您,那個……蘭虎,曹雲,袁園,你們幾個自己說!”

叫曹雲的膽子大些,嘿嘿一笑便站了出來,挺著胸膛道:“林大人,我想跟您一起去打仗!”

蘭虎也跟著嚷嚷道:“俺也要跟其他人一樣立大功,拿那個什麽章的,當大官。”

“朱天跟蘭虎也就算了。”

林可道:“曹雲和袁園都是家中獨子,又不曾成親生子,按照規定,是不能參加正規軍上戰場的。”

“林大人今天吃飯時,不說要搞個人身保險嘛。”

先前一直保持沈默的袁園忽然出聲道:“我娘得了餓病,差點就死了。是林大人收留了我們,給了我們一口飽飯吃,救了我娘一命。從前是怕我死了娘沒人養活,這回好了,有保險,我就是死在戰場上又怕什麽,這條命早就是林大人您的了。”

“對啊。”曹雲連連點頭,也跟著說道:“袁哥說得沒錯。林大人,袁哥都給咱們分析過了,這次去打流民,是有奸臣陷害您,要是打了敗仗,雲陽就沒了。林大人,要是雲陽衛所不在了,甭管啥獨子不獨子的,咱們也一樣活不下去,一樣會斷了香火。您就讓我們跟著您幹吧,這是為了您,也是為了我們自個兒!”

林可沈吟不語。

四人都望著她,年輕的眉眼在夜色裏閃閃發亮。

小小的村子像是衛所的縮影,這些人裏有的想要報恩,有的想要護家,有的想要建功立業,每個人的出發點都不同,卻無一例外地信任她、愛戴她,相信她會帶領雲陽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。這熱血與真心未必有多麽純粹,分量卻足夠沈,足夠重。

豈曰無衣,與子同袍。

不知不覺中,她身上已經肩負了那麽多人的命運。

“好。”林可開口,眼神如山岳般堅毅沈穩,卻帶著一點不易察覺、發自內心的溫暖笑容:“你們隨我去番峒,遠辭家,共生死。不為別人,只為保家衛國,只為父老鄉親,只為我們自己!”

同一時間,西原。

一眼望去,漫山遍野都是衣不蔽體、面黃肌瘦的流民。這些人與其說是亂兵,倒不如說是屍體。其中夾雜著的那些氣質彪悍、身體健壯的青年男子便格外顯眼,這些人是乞活軍精銳,紅陽教的骨幹,以“彌勒降世”的讖言鼓動民眾,組織起這麽一支起義軍來。

紅陽教的教義聲稱,無生老母先後派燃燈佛、釋迎牟尼佛、彌勒佛入世,分別在每一時期統治著人類世界:

其中紅陽時期,便是由釋迎牟尼佛統治著的中際階段,那時黑暗勢力大興,壓制了光明的勢力,形成“大患”,從而使得“恐怖大劫”來臨,然暗極歸明,彌勒佛即將降生,驅走黑暗,而唯有信奉者方能免遭劫難,在千年福的境界過上安居樂業的好日子。

這一套很有煽動力,縱是平常年景裏也有人相信,更不要說是這樣的亂世。就是有聰明人看透了這些,為了紅陽教分發的那一點糧食,也不得不參加乞活軍。

亂軍下層,大半由災民組成。所謂“乞活”,當真不過是為了一個活字罷了。但同在軍中,那些個紅陽教壇主、旗主、教主以及他們的親戚,日子過得卻是全然不同。

“他娘的。”一個長著將軍肚、滿臉絡腮胡子的彪形大漢惡狠狠地啐了口唾沫:“大家各搶各的就是了,商量,商量個屁!”

他用的勁大了些,掐得懷中女子痛呼一聲。

這大漢甩手就是一個巴掌:“嚎什麽嚎,還嫌老子不夠倒黴是怎的?”

那女子臉上顯出一個通紅的巴掌印來,連牙齒都松動了些,卻垂著頭一句話也不敢多說。

前邊牽著馬韁的麻子臉回過頭討好地說道:“馮大人,您別生氣。康大郎他們懂個屁啊,哪有您英明神武。還有這女人,您要是玩膩了,我上回在流民堆裏尋著一個長得不錯的,才十四歲,要不給您弄過來嘗嘗鮮?”

大漢哼了一聲,在女人的臉頰上狠狠掐了一把,隨即猛地一推,丟包裹一般將她粗暴地丟到了馬下:“話講得不錯,老子聽得舒服。這玩意賞你了。”

“多謝大人賞賜!”

麻子臉把女人拖起來,腆著臉嘿嘿直笑。

“沒出息的樣子。”姓馮的大漢哈哈大笑,拿馬鞭指著他道:“兩腳羊味道可好。小心看著這女人,別沒玩呢,一回頭就讓那幫餓死鬼拖走給煮了吃了。”

“那是,那是。”麻子臉還想再說幾句討喜的吉祥話,不遠處就有人迎了上來。

“馮天王,您可算來了!”

來人鞠了一躬,拿腔拿調、不陰不陽地開口道:“裏頭幾位天王茶都喝了好幾輪了,還以為您是貴人多忘事,把這茬給忘了呢!”

“狗皮子,你少說廢話。”馮天王從馬上翻身而下,瞪了茍丕一眼:“要不是有人給你撐腰,老子活劈了你這個假太監。”

“您這麽說話,可嚇死小的了。”茍丕捂唇一笑:“您這回不怕小的臟了您的刀啦。”

馮天王扯了扯嘴角,不屑再跟他白話,徑直朝屋裏走去。

確實如茍丕所說,屋裏已經坐了三人。都是中年男子,兩個穿了綢布衣服,只有一人穿著鐵甲。

馮天王環視一圈,大馬金刀地在剩下的那個位子坐下,冷冷道:“老子忙得很,你們這幫王八,有事快說,有屁快放!”

“你……”見他這副樣子,其中一人就要拍桌而起,卻被那穿了鐵甲的攔住。

“馮兄弟一向是這般心直口快、風風火火的性子,葉天王何必動怒。”李備羽含笑說道:“咱們這次是要商量大事的。事關乞活軍生死,小弟不敢自決,因此鬥膽請各位兄長一起商量。”

羅英不悅道:“只怕某些人不想好好說話。”

馮刑天雙眼一瞪:“老子就是粗人,看不慣你這等酸裏酸氣的小人,你待怎的?”

“這話如何說的,大家都是兄弟,乞活軍差了誰都不成。”李備羽道:“羅大哥,咱們的糧草是不是有些不夠了。馮兄弟,你跟楚軍仗打得多,近來楚軍兵力是否有所增加?”

這話吸引了眾人的註意力。羅英想了想道:“這一片能搶的都搶過了,剩下的都是硬骨頭。再不想點辦法,要撐過這個冬天,怕是很難。”

“人馬是多了一些。”馮刑天不屑道:“可惜楚軍都是膿包,來多少我都不怕。”

“馮兄弟是英雄豪傑,自然是不怕楚軍的。”李備羽嘆了口氣:“可我手下除了那幫吃幹飯、壯壯聲勢的流民,能打仗的也就兩千人,若是沒了充足的糧草,接下來的日子怕是難過啊。”

“李兄弟別怕,旁人就算了,你麽,我是一定會幫的。”馮刑天道:“你要不嫌棄,就跟著我混,包你吃香的喝辣的。”

“馮兄弟的糧草怕也不夠了吧。”李備羽回答:“依小弟所見,當務之急,還是得離開西原這個死地,到其他的地方去。”

羅英半瞇起眼睛:“去哪裏?”

“當然是去桑南一帶!”葉方言拍著大腿道:“那裏富庶得遍地都是銀子,土裏掐一把能流出油來。”

“你當大楚朝廷若是發了狠,當真拿咱們沒辦法麽?”

羅英哼笑一聲:“去桑南,那是朝中浙黨的大本營,捅了馬蜂窩,怕是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!”

“桑南是人間仙境,可惜咱們沒這個福分。”李備羽長長嘆了口氣:“若要報名,咱們怕是得往樂陵一帶。”

“什麽?”馮刑天立刻跳腳:“那種苦哈哈的窮鄉僻壤,誰愛去誰去!反正老子不去!”

葉方言本來還有些含糊,聽到馮遠征這麽一說,立刻就表態道:“我看李天王說得很好,樂陵天高皇帝遠,比西原又暖和些,咱們紅陽教當初就是從那裏走出來的,回去了也不怕沒有根基,確實是個渡過危機的好地方。”

羅英沈吟片刻,也同意道:“李兄弟一向是個有遠見的,他說的話,我信。”

唯有馮刑天不願意:“不行,要跑總也要找個好地方。”

李備羽耐心地問道:“那依馮兄弟所見,應當去什麽地方?”

“番峒!”馮刑天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:“那可是個好地方,當年不還是楚太.祖的龍興之地?老子去了,將這地方占住,說不定日後也能混個皇帝老兒當當!”

有些事做得,說不得。

此話一出,剩下三人齊齊變色。

“四大天王裏,你排名第二。”葉方言憤憤道:“你說這種話,將羅天王放在哪裏?”

“什麽狗.日的四大天王,你們幾個,也就李兄弟我還能看得上眼。”馮刑天嗤笑一聲,霍然起身道:“我懶得跟你們廢話,老子想做什麽,還用你們幾個草包同意不成?”

李備羽起身假意挽留,馮刑天沖他拱了拱手,轉身就走。

連日來的勝利,讓他的自信心無限膨脹,他根本不屑於再跟其他三個天王聯合。

然而滿懷雄心壯志的馮刑天不會知道,在番峒等著他的,不僅有大量的財富,還有一個極其可怕的敵人。

那個敵人正磨刀霍霍,等著吞噬他的血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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